第
十
一
集
1、日 吴府卧房
吴三桂眼望着陈圆圆,满怀怜爱地:圆圆,这么些年,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胖囡:吴将军,要不是心里一直念想着您,我圆圆姐只怕早就死过好几回了。
吴三桂:圆圆,这回说什么我也要给你举办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
陈圆圆颇为激动:什么?要给我举办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
吴三桂:嗯,怎么样?
陈圆圆:我做梦都想着能有这一天!
吴三桂:你早就该有这一天!
陈圆圆忽又顿感不妥与不安:啊,不,不,吴将军,您可千万别——
吴三桂:为什么不?一般女人该有的,你应该有;一般女人没有的,你也应该有。
陈圆圆笑笑:为什么?
吴三桂亦笑笑:就因为你是陈圆圆。
陈圆圆:吴将军,正因为我是陈圆圆……
吴三桂:圆圆——
陈圆圆:吴将军,你们一家上下能接纳我,就已经够让我感激不尽的了。
吴三桂:圆圆,你说这话,你又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女子了。
陈圆圆: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女子。
吴三桂:在我吴三桂心里,可不这么看!
陈圆圆:能像您吴将军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吴三桂:这……
陈圆圆:吴将军,有您对吴老将军的那一跪,就已经够让我……您可千万别再为我……
吴三桂:不管怎么说,这婚礼是一定要举办的。
胖囡: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先替我圆圆姐好好谢谢您了!
吴三桂:阿囡,难得你陪伴你圆圆姐这么多年。到时候,我可得给你找个好男人。
胖囡:像您一样的——
吴三桂:像我一样的?
胖囡:用情爱,用心爱,用自己的整个儿生命去爱。
吴三桂:你这鬼丫头!
三人不由呵呵笑了。
2、日 吴府客厅
吴襄、吴三桂、李峰三个在商量着有关婚礼的事情。
吴襄:三桂,你对圆圆的一片情意,为父我自然理解。只是眼下虽说闯贼一时受阻,京师情势尚且平稳,但毕竟是非常时期,此事不宜过分张扬,小范围内邀请些至亲好友,举行个简便婚礼即可……
吴三桂:父亲——
李峰:吴兄,老伯所言极是。真诚为重,形式不拘,场面就更不必讲究了。只要礼数到了,情分到了,我想圆圆姑娘是能理解的。
吴三桂:圆圆她倒是主张什么仪式都不要搞,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就行。只是我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也是个女人。一辈子哪能没有一回正儿八经的婚礼呢?
吴襄:这姑娘倒是很通情达理。
吴三桂只能稍作让步:父亲,就按您老的意思办吧。
吴襄:三桂,在这儿女琐事、家庭小事上,为父我可算是对你作了让步;但在有关君臣朝廷、国家社稷的大事上,你可千万要记住,不管何时何地,都要以名誉、气节为重,万万不可辱没这“忠义世家”的御赐牌匾,万万不可辱没咱吴家世代清白的门庭!
吴三桂:父亲,从小您教给我的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孩儿我一直铭记在心,从来不敢忘怀。
吴襄:咱们一家几代,吃的都是皇上的俸禄,守的都是大明的疆土……大是大非,我可不跟你和稀泥!
李峰:老伯,贵府家风,源远流长。吴兄一向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还请您老放心。
吴襄:能让我放心就好,能让我放心就好。三桂,趁着眼下松闲,赶紧张罗你们的婚事去吧。
吴三桂:多谢父亲的一片关爱体恤之情。
吴襄:你跟我客套什么?圆圆那边你倒是要用心对待。红颜薄命,她也真不容易……
3、日 吴府大院
一些至亲好友,纷纷前来恭祝庆贺……
4、夜 吴府客厅
家宴式的婚礼正在进行,简便而不失庄重,热闹且不事张扬,既大方又得体。
浑身新娘打扮的陈圆圆,在伴嫁娘胖囡的陪伴下,跟随着新郎吴三桂,一一为客人们敬酒致谢。所到之处,迎接着她的,都是一道道友善而又敬重的目光,都是一声声真诚而又美好的祝愿。整个氛围,都给人以一种温馨的慰藉。
陈圆圆容光焕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作为一个女人所应有的自尊与自信。
李峰忽然提议:请新娘给咱们来段《西厢记》,大伙儿说好不好?
众宾客热烈鼓掌:好!
陈圆圆不无羞赧:我……
胖囡:圆圆姐,你快唱!
吴三桂:圆圆,快给大伙儿唱一段!
吴襄:圆圆,难得大伙儿高兴,你就给大伙儿凑个热闹吧。
陈圆圆面对吴家父子的鼓励,面对众人热切而又期待的目光,也便清了清嗓门唱了起来:
只落得心儿里念想,
口儿里闲题,
只索向梦儿里相逢……
同是一首曲子,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番意味……
5、夜 吴府新房
曲子的旋律一直绵绵不断地延续下来,如丝如缕,若梦若幻。
吴三桂深情地凝视着陈圆圆,突然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圆圆——
陈圆圆眼含着泪花,久久仰望着吴三桂,忽然喊了声:吴郎——
吴三桂:圆圆……
陈圆圆犹不置信:我……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吴三桂:不,圆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就在我的怀里……咱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咱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陈圆圆:吴郎,你不知道,我的梦……总跟水泡泡一样……总是那么容易破……
吴三桂:不,圆圆,这回不!咱们好不容易好梦成真,我会用我的一生,我会用我的整个儿生命,去珍惜,去呵护,让它一直陪伴着咱们走过这留下的岁月……
陈圆圆:今生能够得遇将军,也算圆圆三生有幸……
吴三桂替陈圆圆拭着泪水:圆圆,你这辈子受的委屈实在太多了,我吴三桂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受委屈了……
陈圆圆泪流不止:吴郎,我总算真正做了一回新娘,我总算真正做了一回女人……
6、日 御书房
王承恩:启禀皇上——
崇祯放下手中奏折:嗯?
王承恩:蓟辽监军有奏,鞑虏犯境,松锦告急!
崇祯不由一怔:哦?
7、日 吴府新房
陈圆圆不时朝门口张望,若有所待,似有不安。
吴三桂匆匆走了进来。
陈圆圆连忙迎了上去:吴郎——
吴三桂:松锦告急,皇上有命,速返宁远,暂不留京。
陈圆圆:这……
吴三桂:受命朝廷,身不由己。真是天不作美……
陈圆圆:圆圆知情,吴郎只管赴命。
吴三桂:只是先皇有令,边将不得携眷同行……
陈圆圆:圆圆暂留家中,也便伺候父亲。
吴三桂:咱俩好不容易才刚聚首,却又要分离……
陈圆圆:将军当以国事为重,切莫为我……
吴三桂:圆圆,要不是松锦告急,军务在身,我一天都不愿离开你……
陈圆圆:吴郎,我又何尝愿意你离开我?你这一走,我这心里……
吴三桂:圆圆……
陈圆圆竟自轻轻哼了起来:
碧云天,
黄花地,
西风紧,
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吴三桂:圆圆——
陈圆圆忽然剪下一绺头发,用绢帕包好,将它递给吴三桂:吴郎,就当圆圆我一直在你身边……
吴三桂:我会将它一直藏在心里……
二人执手相望,许久无言。只有曲子的旋律回旋萦缭,余音不绝……
8、日 松山城外
清军将领尚善,正在督兵攻城。
副将匆匆奔来:禀将军!洪承畴死活闭城不出,我军屡攻屡败,死伤惨重!
尚善咬牙切齿,远远对着城头破口大骂:洪承畴,你这缩头老鳖!有种的,你就给我出来!有朝一日,将城攻下,我第一个就剁了你的老鳖头!
9、日 松山城头
众兵侍立,火炮、弓箭严阵以待。
洪承畴手持茶杯,端坐城头,俯瞰城下,镇定自若,怡然自得。
监军太监——还是当年的那位,只是更上了些年岁——忽然走了过来:洪大人,兵部有令,乱贼正在中原集结,随时准备进犯京师,北边战事务必速决。命蓟辽总督洪承畴尽快开城破敌,平定辽东,回师中原!
洪承畴冷冷一笑,未置可否。
监军太监:你、你敢抗令?
洪承畴:监军大人,您这不正好又可以参我洪某一本?
监军太监:你!
洪承畴:我可告诉你,敌急我缓,以守为攻,持久相峙,拖垮清军,这可是皇上钦准我洪某的镇边之策!
监军太监一时语塞,悻悻而去。
洪承畴望着监军太监的背影,不禁兀自骂了声:这阉狗,走到哪跟到哪,总像个幽灵似的!
10、日 御书房
温体仁:启禀皇上,蓟辽监军有奏,洪承畴违抗兵部命令,拒不开城破敌!
李继贞:皇上,就眼下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而言,凭坚固守、持久相峙以消耗、拖垮清军,实为镇边之良策。开城破敌,急于求成,显然于我不利。兵部之令多有不妥,微臣对此本有异议。
崇祯:如此旷日持久据城固守,平奴复辽何时才能得以实现?
温体仁:北边战事久拖不决,回师中原、聚歼闯贼也便成了一纸空谈。
李继贞: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顾此失彼,捉襟见肘——
崇祯:李卿,依你之见——
李继贞:臣以为,平奴就得平奴,剿贼就得剿贼,不能总是让人牵着鼻子两头转,忽而急于平奴,忽而急于剿贼,到头来,很可能奴也未平贼也未剿。疲于应对,而收效甚微。
温体仁:李大人,听您的意思,好像皇上即位以来,奴也未平贼也未剿,只是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转?
崇祯脸色很不好看。
李继贞:皇上,微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咱们千万不能求胜心切,操之过急,顾此失彼,越忙越乱……
崇祯尽量克制着自己:李卿,面对着闯贼、金奴的内外夹击,朕能不急吗?朕既想平奴,朕更想灭贼。朕急于平奴复辽,为的就是尽快腾出手来,集中兵力,捏拢拳头,一举剿灭闯贼!
李继贞:皇上——
温体仁:皇上圣明!
崇祯不无激动:不平奴,不灭贼,我大明天下如何得以安定?社稷不安,局势不稳,这大明中兴又何从谈起?既要御外,又要安内,朕即位十四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被这平奴、灭贼搅得寝食不安、心神不宁……
李继贞:皇上……
崇祯越来越激动:十四年,十四年,为这平奴、灭贼,朕可是整整等了十四年哪!这难道还急于求成?这难道还求胜心切?朕能有几个十四年?这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四年?啊?
温体仁:皇上——
崇祯:或许,朕真的昏庸无能,顾此失彼,越忙越乱,穷于应对而事倍功半……
李继贞不无忐忑:皇上,微臣……该死!
温体仁:诋毁皇上,罪该万死!
崇祯颇为宽容地:爱卿言重。李卿也是为我大明着想,并无他意。
李继贞:谢皇上!
崇祯:温爱卿——
温体仁:微臣在。
崇祯:着即拟旨——饬令蓟辽总督洪承畴开城破敌,速战速决!
温体仁:微臣遵旨。
李继贞倒身跪下:皇上,万万不可!
崇祯:情势所迫,势在必行,无有可与不可!
温体仁:皇上圣明!
11、日 松山城头
洪承畴依然故我,手持茶杯,端坐城头,笑看城下清军损兵折将、时攻时退,一片焦躁与狼狈。
“圣旨到——”
随着一声吆喝,监军太监忽然手捧圣旨走来:蓟辽总督洪承畴接旨!
洪承畴瞥一眼监军太监,只得跪下:吾皇万岁!
监军太监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兵部所议,洪承畴开城迎敌,速战速决,回师中原,聚歼闯贼,不可违抗!”钦此。
洪承畴立时惊呆:啊?……
监军太监:洪承畴接旨——
洪承畴匪夷所思:皇上呀皇上,臣当初本要乘胜追击,剿灭残贼,您却将臣急召回京,功败垂成;臣眼下平奴复辽正已日见成效,您又要臣回师中原,聚歼闯贼……您、您这到底是为何啊?
监军太监:洪承畴接旨!
洪承畴不无痛苦:皇上呀皇上,洪承畴数年用计,功成在即,莫非就此功亏一篑、毁于一旦?
监军太监:洪承畴,你多年据城死守,屯兵不战,朝廷对你早有不满!
洪承畴:他们只会指手划脚,纸上谈兵!
监军太监:洪承畴,兵部的命令你不把它放在眼里,莫非这皇上的圣旨你也敢违抗不成?
洪承畴:这……
将领甲:大人,抗旨不遵,可是要全家诛灭的啊!
将领乙:大人,既然朝中要咱速战速决,后续给养自然难以保障。我军粮草将尽,决难死守孤城。与其坐以待毙,莫如尽早出城迎战,或可杀出一条生路!
众士兵:大人,冤死不如战死,与狗日的满鞑子拼了!
监军太监:洪承畴,还不快快接旨?
洪承畴悲愤交加,不禁仰天长叹:狗日的阉竖,我洪承畴算是又一次败在你的手里……
监军太监呵呵一笑:奴才不敢。承蒙大人抬举!
洪承畴手捧圣旨,欲哭无泪,欲喊无声,惟有浑身震颤不已……
12、夜 松山城外
尚善眼望着一拨拨中箭倒下的清军,急不可耐而又无可奈何,只管挥舞大刀,暴跳如雷:攻,给我攻!不死的,都给我攻!
一清军将领忽然出现在身后:尚善听旨。
尚善慌忙转身:本将在!
清将:皇上有旨,为保我军,速速撤退,松锦不可再战!
尚善一愣,随即上衣一剥,大刀一挥,歇斯底里,赤膊上阵:洪承畴,你这老鳖头!我今天跟你拼了!
清将猛地一声断喝:尚善,你给我站住!
尚善不由僵立不动。
清将:数年苦战,损兵折将,寸功未立,你还是趁早给我回京领罚去吧!
尚善兀地跪地,望天而拜:皇上,微臣愿受死罪!
此时,一部将匆匆跑来:禀王爷!松山城门大开,洪承畴已率兵杀出城来!
尚善犹不置信:什么?你说什么?
部将:松山城门大开,洪承畴已率兵杀出城来!
尚善不由噌地蹦起,欢呼雀跃,兴奋不己: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天助我也!
13、夜 松山城外
两军对决,杀声一片。
明军死伤累累。
洪承畴身先士卒,左拼右杀,无奈寡不敌众,终被清军团团围住。
洪承畴突然跪地,面南而拜:皇上,微臣只能以死谢罪!
说罢,举剑欲刎——
部属一把将剑夺下:大人不可!
尚善挥刀赶来:洪承畴,你这老鳖头!你到底也有今日!
说着,举刀便砍——
被洪承畴部属用剑架住。
尚善欲再挥刀——
清将快步奔来:尚善且慢!皇上有旨:可屠松山全城,不可误杀一人——
尚善:这——
清将:速将洪承畴押往盛京!
14、日 御书房
崇祯:承恩哪——
王承恩:奴才在。
崇祯:松锦方面,新近可有奏报?
王承恩:禀皇上,松锦方面新近未有奏报。
崇祯似有不安:洪承畴啊洪承畴,朕正等着你挥师南下,直驱中原……当不会让朕……
王承恩:皇上,但请放心。有皇上圣明决策,自然稳操胜券。
崇祯不觉苦笑笑:承恩哪,你这到底是在恭维朕呢,还是在奚落朕呢?
王承恩:皇上,奴才万万不敢!
崇祯:说实话,就连朕这心里也没底啊。
王承恩:皇上——
崇祯:这些年来,又是平奴,又是剿贼,又是国计,又是民生,又是天灾,又是人祸……朕都被搅得晕头转向、六神无主……
王承恩:皇上,但愿这回天随人愿……
崇祯:时至今日,也只能“但愿”了……
李继贞匆匆走了进来:启禀皇上,松锦失陷,蓟辽总督洪承畴不幸被俘——
崇祯立时满脸煞白,一屁股跌坐在椅上,许久无言。
王承恩:皇上……
李继贞:皇上……
崇祯:早知如此,朕为何当初就不能听卿一言?……
李继贞:皇上——
崇祯强撑着缓缓站起身来:松锦既失,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李继贞:皇上……
崇祯:速令宁远总兵吴三桂严加防范,死守宁远,万万不可让鞑虏破城入关!
李继贞:微臣遵旨。
崇祯:这可是咱大明北边的最后一道屏障。此关一开,大明亡矣!
15、日 盛京狱中
洪承畴闭目而坐,似在养神。
范文程在一旁劝道:洪大人,您当年前来赴任,就是一个错误。您被监军密奏弹劾,在京搁置一段之后,为什么还能将您派往蓟辽重地担负总督一职?这除了李继贞的力保之外,更有温体仁、周延儒二人的良苦用心。自有边患以来,蓟辽历来为是非之地,最为吃力不讨好,边关守将大多难有善终。表面上看似升迁重用,实际上却是温、周二人假借崇祯之手,将你置于激流漩涡之中,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让你重蹈袁崇祯的覆辙,再步袁崇焕的后尘……
洪承畴沉默着将脸转向一边。
范文程也跟随着将自己挪到一边:洪大人,您这次开城迎敌,又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洪承畴看似平静的脸上,不由微微搐动了一下。
范文程:明知不可为而又不得不为,范某自然理解您心中的痛苦。温、周二人,为长久保住他们的既得地位,对于那些功勋卓著、有望擢升的贤臣良将,都恨不得置于死地而后快。而崇祯,咱们的大明皇上,却偏又生性多疑,良莠不分,忠奸不辨,不仅不纳忠言,反倒一味偏听偏信,任这帮奸佞小人屡屡得手,以售其奸!
洪承畴沉默着又将脸转向另一边。
范文程笑笑,也跟随着将自己挪到另一边:洪大人——
洪承畴微微睁开眼来:我说范大人——
范文程:嗯?
洪承畴:你怎么总像只苍蝇似的?
范文程:你!
洪承畴陡地立起身来:不管你怎么说,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我洪承畴宁死不降!你告诉皇太极,趁早死了这颗心!
16、日 盛京清宫
皇太极端坐圣殿,默然不语。
尚善:皇上几次亲自前去劝降,可洪承畴至今宁死不降。依我看不如把他杀了算了!
皇太极:不不不,此乃匹夫之见。人才难得。仅以处死了结,不能为我所用,岂不可惜?
尚善:皇上——
皇太极:只要是对我有用之才,尤其是明朝旧臣,咱们都得竭尽全力,不惜一切……
范文程:皇上圣明。这既可彰显咱大清的爱才重贤、思贤如渴,亦可为咱大清日后入主中原积蓄力量,储备人才。
皇太极:范章京,你对此有何良策?
范文程:蓟辽监军不也正在咱们手里?
皇太极:嗯?
范文程:这可是个既爱命更爱财的贪婪之徒——
皇太极:你是说收买他——
范文程:看来,咱们还得借助崇祯之手……
尚善冷冷一笑:范大人,你当年借他之手除了袁崇焕,你如今又想借他之手招降洪承畴。他又不是三岁小儿,岂能一错再错?
范文程呵呵一笑:王爷有所不知。人在犯迷糊的时候,有时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皇太极:你且依计行事。
范文程:是,皇上!
17、夜 御书房
崇祯:蓟辽总督洪承畴坚贞不屈,宁死不降,堪慰朕心。着即降旨,旌表忠烈,抚恤家属。
李继贞:皇上圣明!
温体仁:皇上,如系忠烈,自当旌表。只是这消息不知是否确凿?
周延儒:皇上,此事能否稍作延缓,待事实真相大白之后再作定夺?
李继贞:皇上——
王承恩匆匆走了进来:皇上,蓟辽监军正在殿外候旨!
崇祯:来得正好。速传觐见!
王承恩宣旨:皇上有旨,蓟辽监军觐见——
监军太监觐见:奴才叩见皇上!
崇祯:蓟辽总督洪承畴近况如何?
监军太监:启禀皇上,奴才星夜急赶回京,正是为了尽快禀告皇上——
崇祯:嗯?
监军太监:洪承畴已经叛明降清!
崇祯:啊?……
18、夜 盛京狱中
洪承畴倚墙瞑目而坐,放置一旁的丰盛酒菜纹丝未动,显然已经开始绝食……
19、夜 御书房
崇祯颇为恼怒:洪承畴鲜廉寡耻,叛明降清,罪当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李继贞:皇上,监军与洪承畴素有宿怨,一面之辞,岂可轻信?
周延儒:李大人,监军千里迢迢星夜回京,仅仅为了谎报消息,诬陷一个已经被俘下狱的洪承畴,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温体仁:洪承畴先是违抗兵部命令,拒不开城破敌;嗣后,迫于皇上圣旨,无奈开城,督战不力、敷衍应对,也便可想而知。既已为清所俘,且又早已心存不满,叛明降清也就不足为奇。
李继贞:温大人,洪承畴既要叛明降清,何不早作决断,也可省却那牢狱之苦?为何非要坚拒三月之久,苦熬苦煎、死撑死挺到现在?
周延儒:洪承畴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时至今日,兴许再也打熬不住……
温体仁:更何况他早就对朝廷、对皇上心存芥蒂……
李继贞: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又要将他派往蓟辽重地?
温体仁:李大人,您倒好记性!这不正是在您的力保之下,皇上才——
李继贞:温大人,依我看,并不完全如此。
崇祯:你们几个,别把事情扯远了!
李继贞:皇上,不是微臣旧话重提。要不是当初求胜心切,操之过急,贻误袁崇焕的议和缓兵之策,说不定袁崇焕的五年平奴复辽之计,早已得以实现;要不是当初听信监军密奏,突然将洪承畴急召回京,调离征剿前线,顿失乘胜追击、剿灭残贼的大好时机,说不定李闯乱贼早就被彻底平息。又何至于落到眼下这等勉为其难、仓卒开城、捉襟见肘、顾此失彼的尴尬境地?又何至于落到眼下这等——
崇祯再也无法忍受,不得不挥手打断:李继贞,照你这么说,到头来,倒全是朕的不是了?
李继贞:皇上,微臣从未如此斗胆冒犯龙颜。事到如今,臣不能不犯颜直谏——
崇祯恼羞成怒:住口!
李继贞:魏党早除,而余孽犹在。从袁崇焕,到成基命、李标,再到洪承畴,自然也将轮到我李继贞……这一路走来,我分明又看到了当年的魏忠贤,我分明又看到了当年的先皇天启……
崇祯勃然大怒:放肆!
20、日 盛京狱中
洪承畴依然在绝食。
范文程依然在劝降。
洪承畴依然不为所动。
忽然,牢门打开,一位洪家仆人匆匆奔了进来。
范文程见情,适时而退。
洪仆:大人——
洪承畴:二贵,家中情况如何?
洪仆:皇上降旨,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洪承畴:啊?……这、这可是为何?
洪仆:说您背叛朝廷,投靠满清……
洪承畴立时悲愤满腔:竟会是这样?竟会是这样?……
洪仆:大人——
洪承畴突然发疯似的端起饭菜猛吃,忽又猛将碗碟狠掷于地:竟会是这样?竟会是这样?……
洪仆:大人——
洪承畴突然一头躺倒在床,嚎啕大哭。
21、夜 盛京清宫
皇太极在向庄妃轻声叮嘱着什么,只见庄妃不住地点头……
22、夜 盛京狱中
洪承畴衣着单薄,瑟索着一手持杯,一手持筷,想想,又吃吃,吃吃,又停下……
带有泪痕的脸上,有种难以言状的表情。
忽听得牢门响,洪承畴慌忙将杯筷放下。
庄妃怀抱毛皮大氅款步走来。
洪承畴赶忙揩净嘴角,将脸扭向一边。
庄妃望望杯筷碟盘,微微一笑:洪大人,北地天寒,皇上让我给您送衣来了。
说着,便将毛皮大氅披在洪承畴身上。
洪承畴顿感一阵暖意,不禁将毛皮大氅紧紧裹了裹,随即又像火炭一般将它远远抛到一边。
庄妃笑笑,拿过毛皮大氅,重新披在洪承畴身上:洪大人,这毛皮大衣,只是一件御寒之物,既不姓明,也不姓清,穿穿又有何妨?
洪承畴一时缄默不响。
庄妃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洪大人铁骨铮铮,绝食拒降,竟连我满朝文武都为之感动,钦佩不己。崇祯他不仅不予以旌表,反倒要斩你全家、灭你九族……这大明皇上也实在有些……说来怎不叫人心寒?
满腹的辛酸、委屈、悲愤……顿时化作两行默默的泪水,从洪承畴消瘦、憔悴的脸上缓缓流下……
庄妃轻轻替洪承畴揩着泪水:洪大人,长年镇守边关,孤身在外,远离家人,也够艰难……
洪承畴兀自喃喃着:我已经没有家室,我已经没有亲人……
庄妃:洪大人,这里将会有您的家室,这里将会有您的亲人……
洪承畴刚刚被揩净的脸上,又是泪水纵横……
23、夜 盛京清宫
庄妃似在向皇太极轻声禀报着什么,只见皇太极不住地含笑颔首……
24、日 盛京狱中
范文程:您的前任袁崇焕,英勇善战,忠心耿耿,而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仅用一条反间计,便死在他崇祯手里。
洪承畴:范大人,你不要再说了。
范文程:成基命,李标,也许还有您的好友李继贞……一个个贤臣良才离他而去。洪大人,为这样的皇上尽忠,为这样的朝廷守节,您觉得值吗?
洪承畴:范大人,你不要再说了!
范文程:而皇太极,为了招纳明臣,广罗贤才,却煞费苦心,不惜一切。赵开心,霍天霸,还有在下范文程……一个个先后投奔于他。明皇上疑忠良如奸佞,清天子变对手为辅臣。两相对照,天渊之别。君之昏,国之祸;君之明,国之福。洪大人,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识事务者为俊杰。大明已是日暮途穷,而清廷却是如日东升。弃暗投明,舍旧图新,这应是我等最为明智的选择!
洪承畴突然把杯一举:范大人,喝!
范文程也将杯一举:洪大人,干!
两只酒杯砰地碰在一起。
25、夜 盛京清宫
酩酊大醉的洪承畴,被范文程送入一处寝宫。
朦胧的灯光下,牙床边坐着一个身着汉服的娇艳美人。
洪承畴醉眼矇眬,步履踉跄地朝床边走去。
庄妃半解罗衣,轻舒玉臂,朝洪承畴扑面迎来……
26、日 御书房
崇祯面对跪伏在地的李继贞,声色俱厉:当初监军奏劾洪承畴目无皇上、弹冠相庆,私中受贿、暗放闯贼,你为他据理力辩,鼎力担保;嗣后斥他鲜廉寡耻,叛明降清,你又百般为他开脱狡辩。事到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继贞戚然一笑:皇上,微臣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崇祯:赦你不死,流放岭南!
侍立一旁的温体仁与周延儒,不禁相顾一笑……
27、日 流放途中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早已憔悴不堪、浑身湿透的李继贞,身带枷锁,彳亍而行。
负责押解的监军太监,望望满天淫雨,忽然骂了声:这鬼天气!
随即朝解差招了招手。
解差颠颠跑了过来。
监军太监附耳细语:且将他就地处置,咱们也好尽早打道回京,省得受这份洋罪!
解差:这……
监军太监:到时就说他不慎失足,坠崖身亡……
解差领命而去。
陡地一声炸雷。
李继贞仰首向天,满脸是水,不知是雨是泪。
解差从身后猛丁一脚,将李继贞蹬下悬崖。
又是一声炸雷。
雨越下越大。
28、夜 清宫一隅
洪承畴眼噙泪水,焚香化纸,面南而拜:继贞,我的好友……承畴九泉之下,亦当愧对……
香烟缭绕,纸烬飘飞……
29、日 悬崖之下
乌鸦翻飞,尸骨横陈……
30、夜 暗室一角
监军太监眯细着双眼,一一抚摸、把玩着他的各式金银元宝、首饰、古玩之类,不时抿上一口老酒,哼上一声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