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二
集
1、日 河南某地
闯王行辕。
牛金星、刘宗敏、李岩等农民军首领大都聚集于此,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李自成对眼下形势的分析。
李自成不无兴奋地:松锦失陷,蓟辽吃紧,洪承畴降清,这都给崇祯以致命一击;在关外,崇祯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原想速战速决、回师中原、围剿聚歼咱义军的如意算盘,也终成泡影……
牛金星接过话茬:而在京中,崇祯为筹军饷,企图再拿勋戚开刀,不仅未能如愿,反倒引起宫廷内部争斗,最终惨遭挫败。
李自成:眼下的大明皇上,已是内外交困、举步维艰。咱们一定要抓住这大好时机,不断扩充队伍,壮大力量,为日后的进军北京作好充分准备。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2、夜 冷宫偏殿
一灯如豆。
满脸憔悴的田贵妃,正卧病在床。
前来探视的周后,紧紧握着田贵妃的手:连年灾荒,连年战乱,黎民百姓已是不堪重负。为筹军饷,也只能向皇亲国戚……皇上也是迫不得己……
田贵妃:皇上的苦衷,卑妾心中自然明白。
周后:你站出来替咱皇室说话,本也是人之常情……
田贵妃:卑妾做梦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种结局。谁知道皇室内部竟会如此抗旨不遵……
周后:到手的金钱,又有几个愿意往外掏呢?再说,他们也已经掏过一回了,也觉得已经为朝廷尽心尽力了。
田贵妃:早知道这样,真不该给皇上添乱……
周后: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身为皇亲国戚,竟然没有几个愿意为皇上分愁担忧,解囊相助。皇上一时恼怒,将你……也是事出无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田贵妃:一想到皇上,卑妾这心里就隐隐作痛……这么些年,皇上已经活得够苦够累、够恼够烦……
周后:大伙儿活得都不容易。妹妹好好保重自己。我会常来看你。
田贵妃:谢谢皇后娘娘。卑妾不能再侍奉皇上,还请皇后娘娘多多关照皇上,千万保重龙体……
3、日 吴府厢房
陈圆圆在为行将出嫁的胖囡梳妆打扮。
胖囡不无感伤地:圆圆姐,我真不想离开你……
陈圆圆:傻妹子,哪能让你一辈子陪着我……
胖囡:圆圆姐,你可要常去看我……
陈圆圆:我会常去看你的。有空,你也常回家走走……
胖囡:会的,我会的……我已经没有家,这儿就是我的家……
陈圆圆:人生难得一知己。从苏州到北京,从入园到现在,咱们姐妹两个一路磕磕绊绊、风风雨雨,也真不容易……
胖囡:这人……为什么要嫁人?
陈圆圆:阿囡……
胖囡忽然哭出声:圆圆姐——
陈圆圆:阿囡,别哭,快别哭,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说着,自己的泪水反倒下来了。
4、日 御书房
崇祯正埋头处理着政务。
王承恩忽然走了进来:启禀皇上,田妃病危,想见皇上一面……
崇祯头也没抬:不见!她还嫌给朕添的乱子不够?
王承恩:皇上,不管怎么说,贵妃娘娘都伴随您这么些年……您就让她最后见上一面吧!
崇祯不禁缓缓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也是这心里实在堵得慌啊!
5、日 冷宫偏殿
田贵妃气息奄奄地仰卧在床,看来将不久于人世。
周后等人立在一旁。
忽听得“皇上驾到——”,田贵妃蓦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崇祯连忙走过去,将她轻轻按住,并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
田贵妃抖索着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
崇祯连忙将它一把握住:田妃,没想到,你竟会病成这样……
田贵妃声音微弱地:皇上,卑妾命薄,不能伴随皇上走完一生……这是卑妾一生的最大遗憾……
崇祯:你陪朕走过这么些年,就已经很是不易……
田贵妃:皇上,不管时世如何艰难,您都得好好保重龙体……大伙儿不能没有皇上,大明不能没有皇上……
崇祯不住地点着头:只怪朕一时……朕依然赐你为贵妃……
田贵妃:皇上,只要大明江山永固,只要皇上平安无恙……这比什么封号都好……
崇祯:贵妃,朕的爱妃!
田贵妃早已干涸的双眼里,终于有了泪水。
崇祯的眼里也不觉有些湿润……
6、日 西安
农民军攻陷西安。
李自成率人进驻秦王府。
一行人等无不现出胜利的笑容……
7、日 陕西米脂
李继迁寨。还是当年祭天祈雨的坪场。不同的是,神坛上供奉的不再是龙王的神像,而是“先祖太皇”李继迁的巨幅画像。
在老寨主的主持下,李自成一行正在举行隆重的谒祖仪式。
仪式毕。
老寨主忙率众乡亲朝李自成下跪叩拜,山呼万岁。
李自成呵呵一笑:各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等咱进了北京城,坐了金銮殿,到时候再呼万岁也不迟!
老寨主:这真是老祖宗积了德,咱们继迁老寨就要出真龙天子了!
众乡亲连连称是。
李自成又是呵呵一笑:大爷,还得感谢您当年的那场求雨啊!
老寨主顿时汗颜:哎呀,惭愧,惭愧,说来惭愧!
8、日 御书房
周延儒:启禀皇上,逆贼李闯竟在西安登基称帝,僭号大顺,改元永昌……
崇祯先是一怔,随即便怒火中烧,满脸铁青:朕崇祯尚在,朕大明尚在,他……他竟敢如此放肆!
周延儒:皇上——
崇祯:要不是国力不逮,多有掣肘,朕非要调集所有军队,御挂亲征,讨伐逆贼,将西安彻底荡平不可!
周延儒:皇上……
崇祯:李自成,到底鹿死谁手,咱们等着瞧吧!
9、日 西安城郊
农军驻地。
木柱手拎水桶,走到小巷口,突然瞪大着两眼呆立不动。
桶中的水不住地颤动。
铁蛋从侧巷走过来,见情不由一愣,也便顺着木柱的目光望过去——
一个农家少妇正坐在墙根前给孩子喂奶,现出两只鼓胀雪白的奶子,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铁蛋笑笑,突然在木柱肩上猛丁一拍——
木柱陡地一惊,水桶咚地掉落在地。
铁蛋:这有啥好瞧的?你小时候没吃过奶?
木柱立时满脸涨红,语无伦次:俺……俺可不是瞧那个,俺、俺可是瞧、瞧这个……
铁蛋:你别这个那个的,你老实跟俺说,你到底是瞧这个,还是瞧那个?
木柱:这……这个……那个……俺都瞧……
铁蛋:你呀,就钻在这女人的眼眼里出不来……
木柱:俺、俺可比不得你跟宗敏哥,你们做将军的做将军,做副哨的做副哨……俺这辈子也没啥大念头,只想着能有个女人做婆姨……
铁蛋:怪不得宗敏哥说你没出息!
木柱:到现在都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俺还出息个啥呀?
铁蛋:你呀,可叫俺说你啥好呢?
10、日 西安“乾清宫”
先前的秦王府,已被改作大顺的“乾清宫”。
此刻,李自成正对着他的文臣武将们慷慨陈词:我李自成在长安登基,这只是权宜之计。咱们的都城,不在长安,而在北京;咱们的皇宫,不在秦王府,而在紫禁城。诸位,咱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东渡黄河,挺进北京,推翻朱明,永昌大顺!
众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激动:皇上圣明!
李自成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各位,我想还是先称“顺王”的好。这样听着彼此亲切。再说,不进北京,不灭朱明,我这皇上也做得不大自在……
李岩忽然站起身来:顺王,攻陷北京,推翻朱明,看来已成定势。这个毋庸置疑。我以为,进京之前,当务之急,咱们必须重申军令,整肃军纪。否则,即便进了北京,坐了天下——
刘宗敏抢过话头:咱们顺王一向军令如山,咱们义军一向纪律严明,还有啥重申不重申、整肃不整肃的?依俺看,眼下咱们只管抓紧练兵,抓紧休整,只等顺王一声令下,各路大军东渡黄河,直奔北京就是!
李岩:刘将军,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据我所知,近来一段,士兵践踏庄稼、搜抢民财、调戏妇女、损害百姓的行为时有发生……
李自成:哦?会有这等事情?
田见秀:顺王,据驻地民众反映,确有这等事情。
李自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大伙儿回去,都给我好好查查!
刘宗敏:顺王,不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依俺看,值不得这么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李自成:刘将军,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这可是关系到人心向背的大事儿。未曾进京,尚且如此;一旦进京,岂不更加乱套?李将军——
李岩:李岩在!
李自成:立即在各驻地张贴告示,晓喻全军将士——大凡侵扰损害百姓者,一律视情节轻重按军纪论处。无论官兵,严惩不贷!并请驻地乡亲予以监督举报。
李岩:是!
11、日 田野
大片高梁,迎风摇曳。
木柱在高梁地头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一个农家姑娘手挽包袱,像是走亲戚归来,正顺着田间小道远远走来。
木柱像是有所发现,也便睁大着眼睛远远望去。
姑娘忽然停下步来,像是要小解的样子,朝四下望望,放下包袱,便往高梁地里走去。
木柱禁不住一阵耳热心跳,连忙猫着身子走过去。
透过高梁杆子,隐约可见一片晃眼的白亮……
木柱立时血脉贲张,气促舌短,愣怔少顷,便纵身一跃,像条疯狗似的朝高梁地里蹿去。
姑娘一手拽着裤子,一手拨开高梁,一边奔跑,一边呼救。
木柱血红着两眼紧追不舍。
只见稠密的高梁纷纷往两边分开,像是鲨鱼在海面划开的一道波纹……
12、日 田野
一些在地里干活的老乡,听见远处传来的呼救声,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13、日 高梁地里
木柱喘着粗气将姑娘死死压在身下。
身边是一片躺倒的高梁。
四周的高梁迎风起伏……
14、日 农军驻地
农民军将士们正在演练着各种破城攻坚战术,显然在为日后进军北京作准备。
李自成在李岩的陪同下,正在各处巡查。
墙壁上不时可见盖有“顺王李自成”大红印章的农民军有关整肃军纪的“告示”。
李岩:顺王,自从“告示”颁布以来,全军的纪律大有好转,侵扰损害百姓的事件也很少发生。
李自成:好,好。几十万号人马,一旦失去约束,简直不堪设想。进京之前,咱们不仅要让全军将士练就一身破城攻坚的过硬本领,咱们更要让全军将士养成一种视民如父、秋毫无犯的优良作风。没有铁一般的纪律,也就没有铁一般的军队。即便得了天下,也很难坐得稳当、坐得长久。
李岩:顺王圣明!
正在这时,几位老乡推搡着五花大绑的木柱走了过来。
李自成不由一怔:这……这可是怎么回事?
老乡甲:咱们要见顺王!
李自成:我就是顺王李自成。
老乡乙晃动着一份显然是从墙上撕下来的“告示”:顺王,你们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李自成:军中无戏言。这白纸黑字、大红印章,当然算数!
老乡乙:俺想,这顺王李自成的大红印章,也不会是豆腐戳子!
李自成:请问各位,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老乡丙:他在高梁地里,把俺闺女给……给糟踏了!
李自成:啊?竟有这等事?
众老乡:这青天白日的强奸民女,还到底有没有王法?
李岩:各位父老乡亲,顺王一向爱民如父,治军严明,这事咱们一定会按照军纪,严加惩处!
众老乡:顺王——
李自成:你们放心。我李自成这大红印章,决不会是豆腐戳子!
15、日 驻地坪场
木柱被缚在石柱上示众。
不少农民军士兵及驻地老乡在围观。
刘宗敏分开人群,气呼呼走到木柱跟前:你这狗日的,也真会选时候!早不犯事,晚不犯事,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犯事!
木柱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刘宗敏:眼看着就要进京了,到时候啥女人没有?嗯?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就这么憋不住?多少年都熬过来了,眼看着就要天亮了,你狗日的倒好,反倒给俺尿床了!
木柱:宗敏哥——
刘宗敏:俺不是你宗敏哥,你也别叫俺宗敏哥!
木柱:俺……
刘宗敏突然掴了木柱一耳光: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16、日 西安“乾清宫”
刘宗敏在为木柱说情:顺王,不管咋说,木柱跟随咱们都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知道啥叫女人,念他是初犯,且饶他一命吧!
李自成:已经三申五令,竟然还敢如此。不按“告示”予以严惩,既不足以平民愤,更不足以正军纪!
刘宗敏:顺王,您知道,俺跟木柱可是从小一块儿光着腚子长大的。麦花生前也再三叮嘱俺要好好关照他。俺都早做将军了,可他还是个士兵……顺王,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不看在俺刘宗敏的份儿上,也得看在俺死去的麦花的份儿上……
李自成:刘将军,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谁也不愿意出这种事情。可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咱们还得认真对待。他既是你情同手足的同乡伙伴,他更是你管辖下的一名义军士兵——
刘宗敏:再咋说,不就在高梁地里撒了回野?
李自成:咱们能朝老百姓撒野,老百姓就能朝咱们撒野。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刘贤弟,越是接近胜利,咱们越要保持清醒,可千万不能昏了头脑。全军的将士都在盯着咱们,驻地的百姓更在盯着咱们——
刘宗敏:这……
李自成:强奸民女,罪不可赦。谁也不能宽容姑息。
刘宗敏:顺王——
李自成:我李自成决不允许任何人给咱义军、给咱大顺脸上抹黑!
刘宗敏:这狗日的,也真不给咱争脸!
17、日 驻地坪场
四周到处是围观的农民军士兵及驻地百姓。
临刑前的木柱,依然耷拉脑袋,看不见脸上的任何表情。
那位被强暴的姑娘,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猛地跪在李自成面前:顺王,俺求求您!他搂过俺,他睡过俺,俺已经是他的人了。俺愿意嫁给他,还请你们留他一条命吧!
李自成:姑娘,咱们义军有咱们义军的纪律,咱们大顺有咱们大顺的法令——
李岩:姑娘,不正军纪,难以治军。你就不要让咱顺王为难了……
刘宗敏瞥一眼李岩:顺王——
李自成:刘军将,你手下的人马,你亲自处置吧!
刘宗敏:顺王,俺——
木柱忽然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杀呀,狗日的,你杀呀!咱麦花嫂你都能杀,你还有谁不能杀?
刘宗敏不禁恼羞成怒,兀地拔剑:你!
木柱: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
刘宗敏:好,木柱……宗敏哥这就——成全你——
说罢,一剑朝木柱刺去。
铁蛋:木柱——
木柱凄然一笑:铁蛋,俺这辈子到底没白活,总算做过一回……真正的男人……
刘宗敏:木柱,俺的傻兄弟……
木柱倒地身亡。
姑娘伏尸痛哭:大哥,你这命……可是俺给害的啊!你爹娘要是知道你就这么死了……这心里……不知该有多痛呢!
在场人等无不感叹唏嘘。
李自成的心情也颇为沉重:刘将军,让弟兄们将他好好安葬吧。
18、日 野外
新垒的坟茔。
刘宗敏在木柱坟前默默地烧着纸钱。
忽然,远远地,游丝断缕般传来麦花的歌声。
刘宗敏兀自喃喃着:麦花,你知道,俺是个粗人……俺没能把木柱兄弟给关照好……
那位被木柱强暴过的姑娘,手挽着个装有香烛供品的篮子踽踽走来。
刘宗敏不由缓缓立起身来:姑娘,咱们就要开拔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来看望他了。日后,每年到了清明,还请你为咱木柱兄弟多烧点纸钱……
姑娘眼噙着泪水:将军放心。他生没能做成俺男人,他死了也是俺男人……俺到底已经是他的人……
刘宗敏的声音不觉有些哽噎:姑娘,往后的日子还长,好生保重……
19、日 御书房
崇祯在埋头批阅着奏折。
兵部郎中忽然走了进来:启禀皇上——
崇祯缓缓抬起满是倦容的脸来。
兵部郎中:李自成已陷山西大同,正率军奔京师而来……
崇祯:立饬沿途各军奋力阻击,速令都下三大营加强戒备,严阵以待!
兵部郎中:微臣遵旨。
20、日 乾清宫
崇祯强打精神,端坐龙椅,正在倾听着大臣们的御敌之策。
周延儒:皇上,眼下闯贼一路攻城掠地,来势迅猛,锐气逼人。臣以为,咱们不妨且作退让,避其锋芒,暂徙南京,以蓄力量……
崇祯怍然变色:依卿之见,朕岂不是要将我大明的半壁江山拱手相送?
温体仁:皇上,老臣以为,周大人之言颇有道理,不失为应急之良策。暂徙南京,立足故都,既有天堑长江作前沿,又有千里江南作后盾,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崇祯兀地站起身来:闯贼尚未兵临城下,咱们倒先弃城南逃,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岂不让李自成小觑?
周延儒:皇上,一旦闯贼兵临城下,届时只怕为时已晚……
崇祯猛地劈手打断:此议不得再提!
温体仁:皇上,能否急召宁远总兵吴三桂率兵驰援?
崇祯:吴三桂扛鼎北线,抵御蛮满,就已经够他勉为其难了。北边门户一开,蛮满更似洪水猛兽……
温体仁:要么,暂且向满乞和,先行稳住多尔衮再说……
崇祯:多尔衮对我中原早就垂涎已久,岂是这么好稳的?
周延儒:皇上——
崇祯:当年袁崇焕要与金议和,权作缓兵之计,你们却百般指责,竭力反对,如今反倒要——
温体仁:皇上,此一时,彼一时……
崇祯不无恼怒:不是南徙,就是北乞,二位还有什么锦襄妙计?嗯?
温、周二人不敢再有声言。
21、夜 御书房
崇祯:承恩哪——
王承恩:奴才在。
崇祯:近些日子,朕总在思虑着一些事情——
王承恩:皇上哪天不在思谋着天下大事?
崇祯:李继贞之言不无道理。要不是当初将袁崇焕逼上平奴复辽绝路,要不是当初将洪承畴调离剿李灭贼前线……眼下又何至于此?这真是一着走错,满盘皆乱啊!
王承恩:皇上——
崇祯:居安忌贤臣,临危思良将。这一死一降,可是朕的左臂右膀啊!
王承恩:皇上……
崇祯:曾几何时,朕比谁都痛恨阉党,恨不能将魏阉同党全都斩尽杀绝;不知不觉,稀里糊涂,朕又重蹈先皇覆辙……
王承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也是人,是人就难免犯迷糊……
崇祯: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王朝败在你们这些阉人手里……
王承恩:皇上,且容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崇祯:但讲无妨。
王承恩:皇上,咱们做太监的虽是些阉人,可阉人到底还是人哪。大凡是人,就有他们的念想,就有他们的欲望。他们既然做不了男人该做的事情,也就总得变着法子干点别的什么事情……
崇祯:不是男人的男人,有时比真正的男人更可怕……
王承恩:古往今来,你们这些做皇上的,有不少人败在咱们这些阉人手里,却又时时处处离不开咱们这些阉人……
崇祯:如此看来,还是败在咱们皇上自己手里……
王承恩:皇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想战胜别人并不太难,而要战胜自己却不容易……
崇祯不由浑身一震:嗯?王承恩,请再说一遍!
王承恩兀自掌嘴:皇上,奴才该死!
22、日 北进途中
“顺”字大旗迎风飘扬。
农民军队伍浩浩荡荡……
23、夜 御书房
崇祯和衣而卧,不时转动着身子,显然一时难以入睡。
耳边时而响起王承恩的声音:“皇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想战胜别人并不太难,而要战胜自己却不容易……”
崇祯再也躺不住了,不由得缓缓爬起身来,在房内不住地来回走动。
不经意间,目光触及那个装有魏忠贤遗书的匣子,崇祯不觉停下步来。
整个房内,又一次回荡着魏忠贤鬼怪般的声音——
“崇祯小儿:但愿你的大明中兴好梦成真。奴才魏某在此恭候佳音!”
崇祯淡淡一笑,徘徊少顷,很快便坐在案前,研墨铺笺,挥笔疾书……
王承恩睡眼惺忪地从外间探身进来:皇上,您还没歇下?
崇祯突然把笔往案上一拍,兀地站起身来:莫说是个皇上,就是一个男人,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输在他一个放羊娃的手里!
王承恩:皇上……
崇祯:喏,你给瞧瞧。
王承恩:什么?“罪已诏”?皇上,您要下“罪己诏”?
崇祯:人这一生,不是在跟别人较真,就是在跟自己较真……
王承恩:皇上,只是这——
崇祯:临危思过,亡羊补牢。时至今日,为抚天下,为聚民心,为挽大明,朕也只能痛下“罪己诏”了!
王承恩:皇上圣明!
崇祯:速将此诏告示天下!
王承恩:奴才遵旨。
正在此时,兵部郎中突然匆匆走了进来:启禀皇上,李自成已经直逼京师,都下三大营或降或溃……
崇祯顿时目瞪口呆,满脸煞白。
王承恩:皇上——
兵部郎中:皇上——
崇祯这才回过神来:即着城内大营,严防死守,人在城在!
兵部郎中:微臣遵旨。
领命而去。
崇祯突然哈哈一笑,一把抓过“罪己诏”撕个粉碎。
王承恩:皇上——
崇祯又是哈哈一笑,随即将手中的碎片狠狠往上一抛——
王承恩:皇上——
纸片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仿佛漫天飘飞的纸钱,又像是凌空飞舞的蝴蝶……
崇祯一边哈哈地笑着,一边在纷飞的纸片中不住地挥动着手臂,像是在驱赶着什么,又像是在抓挠着什么……
王承恩:皇上——
崇祯像是折腾得累了,兀自呆立着一动不动。
王承恩:皇上……
崇祯艾艾一笑,突然仰天悲呼: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给朕时间?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给朕机会?啊?……
王承恩:皇上!
崇祯:啊,不,不,老天爷是公正的。你给了李自成时间,你给了李自成机会,你也给过朱由检时间,你也给过朱由检机会。只是李自成他给抓住了,而朱由检这混账东西却没能抓住……
王承恩:皇上——
崇祯:皇上?十七年哪十七年,你竟然连个放羊娃都对付不了,你做的什么狗屁皇上!
王承恩:皇上……你可千万别这样……
崇祯不住地摔着文房四宝以及房内一切能摔的东西:朕不这样,朕又能怎样?啊?朕不这样,朕又能怎样?啊?……
24、日 北京城外
农军营地。
一些农民军士兵正在想象、谈论着进城后的动人情景——
“伙计,也不知道坐龙椅到底是个啥滋味?”
“那滋味,一准比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更过瘾,更带劲!”
“要不,咋会都想着做皇帝?”
“到时候,说啥俺也得在它上头好好坐上一坐!”
“随便坐龙椅,那可是要杀头的!”
“这天下咱都能坐,还有啥咱不能坐?”
“那龙椅有啥好坐的?硬梆梆的坐得屁股生疼!”
“龙椅不好坐,这天底下还有啥能比这龙椅更好坐?”
“那宫里的娘们儿,一个个水灵灵、娇滴滴、白生生、软乎乎的,哪个不比这破龙椅更好坐?嗯?”
“你呀,还没进城,就尽想着这些个荤腥事儿!”
“要不,咱们流血卖命打江山图它个啥?嗯?”
“……”
25、日 乾清宫
崇祯召集群臣,正要商议应急对策。而应召前来的臣工显然不像平素齐整,所到不足往常一半,且一个个低眉垂眼,萎靡不振。
城外炮声连天,响彻宫禁。
崇祯:大敌当前,情势危急。各位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众臣工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崇祯淡淡一笑:如此看来,朕也只能御挂亲征,与逆贼李闯决一死战了!
众臣工慌忙跪伏在地:皇上不可!皇上万万不可!
崇祯:既然“万万不可”,敢问诸位,可有退敌良策?
众臣工又是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崇祯冷冷一笑,突然直奔温体仁、周延儒而去:还请二位大人亲自率兵出城破敌!
温、周二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皇上——
崇祯猛丁揪起温体仁:你还朕袁崇焕!你还朕洪承畴!
温体仁:皇上……
崇祯陡地将温体仁推倒在地,随即又一把揪起周延儒:你还朕成基命!你还朕李继贞!
周延儒:皇上……
崇祯猛将周延儒狠狠一搡——
周延儒一屁股跌坐在地。
崇祯:锦衣卫!
校卫:在!
崇祯:立即将这贻君误国的奸佞小人斩首示众,以谢国人,以鼓士气!
温、周:皇上——
崇祯:退朝!
众臣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讪笑着朝众人冷眼一扫,突然一脚将位臣工踹翻在地:还不快快给朕滚下!
26、日 北京城内
不时从城外传来攻城的炮声。
宫廷内外,风声鹤唳,一片惶惶不安……
27、日 北京城头
只见王承恩等太监们在指挥着士兵守城,很少看到有将军。竟连年过七旬、白发苍苍的吴襄吴老将军都已披挂上阵。
王承恩见情,不无感动:哦,吴老将军,您也来了?
吴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身为京中老提督,老夫我岂能不来?
王承恩:难得,难得。
吴襄颇为纳闷:王公公,你们这是——
王承恩不由叹道:忠臣良将本就不多,加上死的死,降的降,辞的辞,退的退,这朝中可用之人还有几个?虽是斩了温、周二人示众,但早已积重难返,又能起多大作用呢?忠臣良将大都早已寒心,奸佞小人自然不会卖力,也就剩下咱们这些奴才还在为皇上效命……
吴襄:如此看来,只怕……
王承恩:能顶住一天算一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由不得谁。事情到了这份儿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28、夜 坤宁宫
崇祯与周后、长公主及几位皇子一起共进晚餐。崇祯尽管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却依然难以掩饰内心的抑郁与沉重。总给人一种“最后的晚餐”的感觉。
长公主:父皇,您都好久没跟咱们在一块儿进餐了。
崇祯:所以,父皇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你们在一块儿团聚团聚。
小皇子:父皇,您什么时候再跟咱们一块儿放风筝?
崇祯:等父皇什么时候有了闲暇,一定再跟你们一块儿放风筝——
不时传来攻城的炮声。
长公主及皇子们不由一阵惊慌。
崇祯:哦,孩子,别怕。这是天上在打雷。
长公子:父皇,听声音,不像是打雷……
崇祯:要不,要不,就是咱们大营兵攻打逆贼的炮声。
周后:对,对,是咱们大营兵攻打逆贼的炮声。
崇祯:来,吃菜,快吃菜,咱们只管吃咱们的。来,都多吃一点儿。啊?
长公主突然问:父皇,李自成他能打进咱北京来吗?
周后连忙接过话茬:有你父皇在,这北京城哪有这么好进的?
小皇子:父皇,您往后还能跟咱们一块儿放风筝吗?
崇祯:哦?能,能,傻孩子,怎么不能呢?等咱们打败了李自成,父皇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你们一块儿放风筝!
长公主:我就喜欢看父皇放风筝时的样子,我就喜欢听父皇放风筝时的笑声!
崇祯的眼里不觉有了泪光:因为那个时候父皇也回到了儿时,因为那个时候父皇也成了个孩子……
小皇子:真有意思!
崇祯不无感慨:要是父皇能够一直跟你们一块儿放风筝,要是父皇能够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周后连忙别转脸去,悄悄地揩拭着眼泪……
29、夜 北京一角
一个较为僻静的茶馆。在这大兵压境、炮声轰鸣的非凡时刻,此处倒有几分镇定自若、“闹中取静”的意味。
茶客们一边喝着茶,一边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看样子,无非是有关当今局势的话题。
茶馆一隅,几位上了年岁的老茶友对时局的议论,显然已经不再有以往的忌讳。
茶友甲:连年平奴,连年剿贼,到头来,奴未平得,贼未剿得,咱老百姓的日子倒是一年苦似一年……
茶友乙:看样子,这大明的寿数已经到了……
茶友丙:都两百多年了,已经够年高寿大的了!
茶友甲:自古以来,每逢改朝换代,新帝即位,都要恩泽四海,大赦天下……
茶友乙:听说,李自成一向视民如父、治军严明……
茶友丙:要不,他也到不了今天!
茶友甲:好啊,咱们就盼着这一天哪!
茶友乙:各位,好好活吧。看样子,咱老哥儿几个日后有得好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