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六
集
1、夜 李岩卧房
红娘子不时想要呕吐，李岩将她扶坐在床沿上，并替她轻轻捶着背。
李岩：你，你这是怎么啦？莫不是受寒了？
红娘子：只怕是……有了……
李岩：哦？
红娘子：这个月身上也没来……嘴里也寡淡寡淡的总想着要吃酸……
李岩喜不自胜：这么说，我要做爹了？啊？
红娘子不无歉疚：咱们结婚都这么些年了，按说，你早就该做爹了……
李岩颇为体恤地：长年征战，总在马背上颠簸，就是铁打的身子……
红娘子：你不知道，每流产一回，我这心里就……总觉得对你不起……
说着，眼里便有了泪水。
李岩替她揩拭着泪水：这回好了，咱们总算能够静下心来生儿育女了。
红娘子：一想到这回总算能让你做爹了，我这心里就高兴得直发酸……
李岩：只是一想到顺王他们……我这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
红娘子：瞧你，又来了！就不能说点儿高兴的？
李岩：我也真是淡吃萝卜咸操心！
红娘子：他们兴许也有他们的道理。
李岩：来，让我听听，让我好好听听，让我仔细听听——
说着，便将耳朵贴在红娘子的肚皮上，现出一脸的孩子气。
红娘子笑笑：你这傻瓜！才多久，就能听见动静？
李岩：红娘子，这回，你可给我立下汗马功劳！
红娘子：是吗？
李岩：这比杀多少敌人，都更让我高兴！
说着，一把抱起红娘子旋个不住。
红娘子也在他怀里吃吃笑个不止……
2、日 武英殿
牛金星与刘宗敏四处察看着，不时指点着一些破损处，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牛金星：当年崇祯是在中极殿登极称帝……
刘宗敏：金星兄，顺王他为啥要选在这武英殿举行登极大典？
牛金星：你瞧，这殿名多好！“武英”，“武英”，既威武，又英明……
刘宗敏：顺王可真会选地方！
牛金星：要不，咋能做顺王？
刘宗敏：金星兄，顺王一登极，咱们这行头也该换换了。
牛金星：这个自然。他做天子咱做臣，正儿八经的正一品。
刘宗敏：日他娘！这举旗造反打天下，还真让咱们给打成了！这会儿想起来，都还有点儿像做梦似的。
牛金星笑笑：啥梦都是人做的。连梦都不敢做，啥事都做不成。
刘宗敏：好在俺当年没开溜！
牛金星：只是李岩他——
刘宗敏：李岩他能算个？在咱大顺的朝堂上，还轮得上他说话？
牛金星又笑笑：刘将军，你别忘了，他可是顺王的干女婿……
刘宗敏：干女婿又咋的？没有咱们两个，能有这大顺？
牛金星：他日后要是一篡位，能有咱们两个的好果子吃？
刘宗敏：这……
牛金星：嗯？
3、日 李岩卧房
红娘子见李自成偕高夫人拎着礼品说笑着走来，很是激动，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红娘子：干爹，干娘，你们都来了？
高夫人：你干爹听说你怀有身孕，比我还高兴呢！一早就催我给你准备补品……
李自成：这可是咱们的下一代，我能不高兴吗？
红娘子撒娇地倚在李自成怀里：干爹！
李自成慈爱地抚摸着红娘子：中年得子不容易。这回，你可得好好歇息歇息、调养调养，可千万别再——
高夫人：您就不能说点儿吉利的？
李自成：李岩那小子，想做爹都快想疯了呢！
这时，李岩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哦，顺王，夫人，你们都在这儿？
李自成：你噍，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岩：快请坐。我这就给你们沏茶去。
李自成：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你就别忙了。咱们过来看看红娘子，待会儿就走。
高夫人；你干爹他正忙着呢。
李岩：这……
红娘子打开大包小包，一一察看着李岩采购的物品——
八仙帽、银项圈、长命锁、小衣、小裤、小鞋、小袜、小兜肚，乃至拨浪鼓……小孩的衣物、饰品、玩具几乎一应俱全，摆得满床都是。
李自成：嚯，都快成小摊铺了！
红娘子：噍你，八字还没一撇，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高夫人：这做爹的，倒比你这做娘的还心急，还仔细呢！
李岩只管立在一旁咧嘴傻笑。
4、日 宁远总兵府
吴三桂手持信笺，许久无言。难言的愤怒使得他面目扭曲，浑身颤抖。
李峰见情，颇为不安：吴兄——
吴三桂突然一拳砸在桌上：这帮狗贼，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李峰：吴兄，李自成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吴三桂：他们不仅不归还圆圆，反倒将我一家老小三十八口全都羁押起来，作为人质，并以此要挟我尽快归降大顺……
李峰：这帮逆贼，一时得逞，也真昏了头脑，不知天高地厚！
吴三桂：大顺？什么狗屁大顺？一帮流贼草寇，一帮乌合之众！竟然还白日做梦，想要我吴三桂归降他们？我吴三桂与他们不共戴天，誓不两立！
说着，兀地拔剑：迅速召集全军，立即驰京剿贼！
李峰：吴兄，事关重大，稍安勿躁，还请三思而行。
吴三桂：大不了，就让清军入关，随我一道驰京剿贼！
李峰：吴兄，万万不可！为泄一时之忿，而落个千古骂名，这不是您吴兄所愿意的，也不是令尊大人吴老将军所愿意的……
吴三桂：这……
李峰：即便是圆圆她……我想，她也不愿意您这么做。
吴三桂忽然将剑插回鞘里：唉！
李峰：来，先喝口茶，息息火，消消气。
吴三桂不由讪讪一笑：一边是李贼逼降，一边是满清劝降……嚯，我吴三桂这会儿倒成了个一发千钧、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李峰：是啊，吴兄，您知道，眼下可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您啊！满清在盯着您，李闯也在盯着您，咱大明的父老乡亲、半壁江山更在盯着您，咱大明的先皇先帝、子孙后代也都在盯着您……
吴三桂：可我却被这一道道目光逼到了峡谷之中，逼到了夹缝之中，降不能，战不能，进不是，退不是……
李峰：吴兄，我知道您心中的难，我更知道您心中的苦……
吴三桂：李峰，我真担心自已承受不住……
李峰：吴兄，挺住，千万挺住！没有什么时候比眼下更需要坚忍……
吴三桂：坚忍？坚忍？我还得坚忍到什么时候？
李峰：只有先稳住了边关，抵御了满清，日后才有可能平息内乱，复我大明……
吴三桂兀自喃喃着：那我老父，那我圆圆，那我家人……莫非就这样任由他们肆意羁押，肆意糟蹋，肆意摆布？我他娘的还算个什么将军，什么总兵，什么男人？
说着，便又激动、恼怒起来。腮边的咬肌不住地颤动。
李峰：吴兄，小弟这就前往北京，亲自面见李自成——
吴三桂：与他谈判？
李峰：代表吴兄，与他谈判！
吴三桂：如此也好。我这就修书一封。务必将圆圆及我一家如数带回宁远，方可让我放心。
李峰：小弟自当竭尽全力。
吴三桂不无担忧：万一李贼不讲信用，将你扣押……
李峰：为吴兄，为边关，为咱大明，即便肝脑涂地，李峰在所不惜！
吴三桂颇为感动：贤弟，不管是好事歹事，每当关键时刻，总是你挺身而出，为我分愁担忧……
李峰笑笑：谁让咱们两个是生死弟兄？
5、夜 乾清宫
牛金星、刘宗敏、李岩、田见秀等农民军首领几乎全被召集在一起，一个个都默默地望着李自成。
李自成朝众人扫了一眼：吴三桂已经派人前来与我谈判——
刘宗敏：谈判？谈啥判？
李自成：要咱们立即归还陈圆圆，立即归还他一家——
刘宗敏：不归还，又咋的？
李岩：不归还，势必激怒吴三桂；一旦激怒吴三桂，迫使其破釜沉舟，引清入关，则势必威胁到咱大顺……
刘宗敏：你别跟俺咬文嚼字！要归还，你们且归还他吴襄一家去；陈圆圆，俺可是说啥也不归还的。看他吴三桂又能拿俺刘爷咋的？
田见秀；刘将军，李将军言之有理，咱们切不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刘宗敏：当初被困鱼腹山，要带头杀妻灭眷，你们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眼下见俺有个陈圆圆，你们反倒一口一个“顾全大局”，一口一个“为着大顺”……
李自成：刘贤弟，李岩、见秀别无他意，也是为着咱大伙儿好，也是为着咱大顺好。
刘宗敏：好？好俺个！他们要是真为着咱大伙儿好，真为着咱大顺好，就不会胳膊总往外拐，就不会总向着陈圆圆，总向着吴三桂！
李岩：这……真是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刘宗敏：你……到底谁胡搅蛮缠？李岩，俺倒要问问你，要是陈圆圆在你手里，你还交不交？
李岩不觉扑嗤一笑：我的刘将军，陈圆圆咋会在我李岩手里呢？
刘宗敏：是，这俺知道，你有红娘子，你是不会去抢去占；可俺带头杀了俺麦花——
李岩：顺王不是已经赏了你一大群？
刘宗敏：可俺就偏要这陈圆圆，你又咋的？
李自成：你们两个也真是，有话咋就不能好好说？
李岩：真跟他没法说！
刘宗敏：俺压根儿就不想跟你说！
李岩：你别居功自恃，倚老卖老！
刘宗敏：俺刘宗敏再居功自恃，再倚老卖老，也不敢让人喊“万岁”，也不敢擅自坐龙椅！
李岩：你！
牛金星：顺王尚未在京举行登极大典，吴三桂也无非只是派人前来谈判而已，咱们自己内部反倒先乱作一团……
李岩淡淡一笑：牛大人，您身为义军军师，您身为大顺丞相，在您心里，除了登极大典，还有没有别的？
牛金星像是突然抓住什么：李将军，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顺王的登极大典？嗯？
李自成阴沉着脸将目光直逼李岩。
李岩坦然一笑：牛大人，在我心里，更有一种潜在的危机；在我心里，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不妥善处理此事，只怕那登极大典也将成为千古笑谈……
李自成很是不悦：耸人听闻！
李岩不觉望了望李自成。
李自成不禁冷冷一笑：嗯？说呀，李将军，你咋不继续往下说呀？
田见秀：顺王，您千万别误会。李将军他——
李自成挥手打断田见秀：你让他自己说！
李岩愣了愣，接着说：我以为，顺王登极大典完全可以暂缓，而如何安抚、稳住吴三桂，却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李自成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
李岩：陈圆圆，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对待这件事情，也应该像当初对待木柱事件一样。令不行，禁不止，上梁不正下梁歪。到头来，咱们只能自取其咎、自食其果。
刘宗敏：你个狗日的李岩！你当初逼顺王要俺杀了俺木柱兄弟还不够，莫非你还想逼顺王杀了俺刘宗敏不成？
田见秀：宗敏兄弟，瞧你都把话说到哪儿去了？
刘宗敏兀地拔剑：谁敢再提陈圆圆，可别怪俺这剑没长眼！
李岩也很快将剑拔了出来：谁敢不交陈圆圆——
李自成见情，连忙上前喝住：李岩，休得无理！
李岩蓦地跪倒在地：顺王，咱大顺的生死存亡，吴三桂可是举足轻重啊！
田见秀也随着跪下：顺王，李将军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还请顺王三思！
6、日 吴襄羁押处
李峰：老伯，看来，这次谈判只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吴襄：捏在手里的筹码，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李峰：老伯，真是委屈你们了。
吴襄：还好，还好，眼下他们也没对咱们咋样。只是圆圆她……
李峰无声地叹了口气。
吴襄强忍着悲愤：你回去告诉三桂，咱们在这儿一切都好，叫他安心镇守边关，千万不要挂念……
李峰：嗯。
吴襄：你回去告诉三桂，虽说京师失陷，皇上驾崩，可咱大明还在，边军还在。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与满清搅在一块儿。千万别干那种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傻事！
李峰不住点头。
吴襄：咱吴门可是受过先皇旌表，一向忠君爱国、崇义尚节的忠义世家。我吴襄即便舍了身家性命，也要留住这一生清白、世代清名。
李峰深为感动：老伯……
吴襄：三桂他若是为国损躯，老夫我舍笑九泉；三桂他若是为虎作伥，老夫我死有遗恨……
李峰：老伯——
吴襄：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他一时冲动，意气用事……
李峰：老伯，有我在他身边，还请您老放心。
吴襄颤颤巍巍，忽然跪倒在地：贤侄，老夫拜托了！
7、夜 顺王寝宫
李自成与高夫人并肩靠在床头，若有所思。
李自成：秀英，你觉得李岩这人咋样？
高夫人不假思索：好啊，挺好的啊。您亲自为咱选的干女婿还能有错？
李自成：哦？
高夫人：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为人正直，心地坦荡，可是咱们不可多得的一名贤臣良将。
李自成：只是书读得多了点儿……
高夫人：书读得多了点儿？
李自成：这人哪，肚子里没墨水不好，肚子里墨水太多也不好……
高夫人不无诧异地；顺王，您今天是怎么啦？莫不是又多喝了点儿？
李自成笑笑：没什么，快睡吧，只是随便聊聊。
8、月上中天。喧闹了一天的北京，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宁静……
9、夜 顺王寝宫
高夫人早已酣然入睡，而李自成却不时眨巴着眼睛难以成眠——
时而是士兵们哄抬着李岩高呼“万岁”的情景；
时而是李岩力主暂缓登极大典的情景；
时而是李岩乾清宫僭坐龙椅的情景……
李自成使劲揉擦着双眼，显然想以此来驱赶这些始终缠绕在他内心深处的阴影，而越是这样，相貌酷肖的李岩与崇祯，却越是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交相叠印，狞笑着，冷笑着，朝他轮番扑来……不管他如何挣扎，就是挥之不去。
“这真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他说着，索性坐起身来，捋去额角涔涔的汗水，从案头端过茶杯，深深呷了一口，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10、日 乾清宫
牛金星：顺王，既然您将我单独召来——
李自成：金星兄，你我之间，有话只管直说。
牛金星：顺王，恕我直言，此人不可不用，却又不可久用。
李自成：此话怎讲？
牛金星：顺王，您没见他酷似崇祯？
李自成：嗯？
牛金星：此人既有帝王之相，也有帝王之气，更有帝王之心……
李自成不由暗自一震，表面上却颇为平静：何以见得？
牛金星：照说，顺王尽早在京正式登极称帝，三军上下本应皆大欢喜，举杯同庆，他为何反倒三番五次力主暂缓，竭力阻栏？到底是何用意？到底是何居心？
李自成一时不响。
牛金星：他力主归还陈圆圆，归还吴襄一家，表百看来，好像是为了安抚、稳住吴三桂；而实际上，吴三桂一旦如愿以偿，只会有恃无恐、毫无顾忌。眼下他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就因为陈圆圆、吴襄一家还攥在咱们手里。
李自成不响，只是兀自点了点头。
牛金星：人心叵测。虽说他是您的干女婿，可他到底跟咱不一样，毕竟是朱明官宦的世家子弟。即便不暗中向着朱明，私下里也难免会有他自己的打算……人，不能太有自己的头脑……
李自成依然不响。
牛金星：李岩虽不功高盖主，可他却深得全军将士拥戴。这对您——
李自成笑笑：也对你——
牛金星：只怕都不会是桩好事情。
李自成：那……依你之见——
牛金星：我倒有个两全之策——
李自成：请讲！
牛金星：吴三桂不仅拒不归降，反倒派人前来威胁要挟咱们。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命李岩率兵前往宁远征讨吴三桂。如能获胜，则可灭吴三桂，以除边关后患——
李自成：一旦获胜，他岂不更是功勋卓著、深得人心？
牛金星：有道是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只要他居功自傲，目中无主——
李自成抿嘴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牛金星：可眼下还没到这份儿上。轻易处置，难以服众。
李自成：嗯。
牛金星：远征若是失利，兴许可借吴三桂之手，为您除去心头之虞……
李自成：为此损兵折将，是否得不偿失？
牛金星笑笑：一个是咱们的明敌，一个是顺王的隐患，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依我之见，为此花点儿本钱也是值得的。
李自成：金星兄，趁他率军远征，你可得加紧筹划登极大典——
牛金星：这个自不消说。就怕李岩他死活不肯受命……
李自成：抗旨不遵，格杀勿论。就怕他不抗旨不遵……
牛金星：顺王圣明！
11、夜 李岩客厅
李岩、田见秀两个沉默着，一时都不言语。
良久，田见秀终于开了腔：红娘子她——
李岩：去她干娘那儿了。
田见秀；她眼下怀有身孕，有些事情最好不让她……
李岩；这我知道。再说，她干爹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我也不想让她……
田见秀兀自叹了气：长途奔袭，孤军深入，这到底能有多大胜数？也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李岩：既然满足不了吴三桂的谈判要求，也就只好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田见秀：问题是——
李岩：问题是，顺王有令，由不得我，也由不得您……
田见秀；要不，我再找顺王说说去。
李岩：田叔，不必。
田见秀：为啥？
李岩：该说的咱们都已经说了，再怎么说都很难改变他的主意。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田见秀：这……这不分明要你去冒险，要你去送命？
李岩：只要不归还陈圆圆，只要不归还吴襄一家，这仗迟早总是要打的。与其让吴三桂杀进北京，倒不如咱们——
田见秀；要打，且由他们打去！
李岩：田叔，您没见今天的情形？我若不去，刘宗敏正要争着去——
田见秀；那就让他去！哪个种下的果子哪个吃去！
李岩：可顺王要的是我去……我岂能临阵退缩？我岂能抗旨不遵？
田见秀：问题就在这儿——
李岩：田叔，我知道，我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田见秀不无痛楚；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
12、日 农军驻地
一支农民军队伍正在集结待发……
13、日 李岩客厅
浑身戎装的李岩在与红娘子告别。
红娘子紧紧拉着李岩的手：但愿你凯旋而归——
李岩笑笑：什么大仗恶仗我没经历过？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说着，轻轻拍了拍红娘子的肚皮：小子，你等着！你爹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红娘子早已泪眼模糊：李岩，我跟孩子……等着你！
14、日 宁远总兵府
吴三桂面对无功而返的李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将佩剑的剑柄越攥越紧。
李峰：小弟有辱使命，任凭吴兄发落——
吴三桂将剑一挥：立即召集全军，迅速驰京剿贼！
李峰：吴兄——
吴三桂：李峰，你什么也别说了。这回任谁也挡我不住！
李峰仍想阻拦：吴兄！
吴三桂一把拨开李峰：他们压根儿就不把我吴三桂放在眼里！他们压根儿就不把我吴三桂当回事情！
说着，便朝门口大步走去。
正在这时，忽有探马来报：总兵大人，逆贼李岩率兵前来，眼看快到一片石！
吴三桂：好，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他们算账去，他们反倒送上门来了！
李峰：只可惜来的不是李自成、刘宗敏……
吴三桂：管它！只要能解我心头之恨，谁来都行！
李峰：吴兄，您留守宁远，以防清军，待我率兵前去迎敌！
吴三桂：不，你在此留守，我亲自率兵前往一片石。不杀它个片甲不留，决不收兵！
15、日 一片石
李、吴两军对决、混战，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泣……
16、日 武英殿
牛金星指挥着将士们为登极大典做着各种准备，忽见李自成走进来，便连忙迎了上去：顺王。
李自成：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牛金星：禀顺王，登极大典的各项准备正在加紧运筹，大殿内外已经修葺一新。宗敏那边的追赃仍在继续进行，看来所需款项问题不大。
李自成：好，好。历代帝王有的，咱们都应该有——
牛金星笑笑；历代帝王没有的，咱们也应该有。
李自成频频颔首：好，好。惟有如此，方能显我大顺威仪。
牛金星：顺王圣明！
17、日 一片石
两军鏖战仍在进行。
李军惨遭重挫，尸横遍野，死伤无算……。
18、日 乾清宫
牛金星：顺王，败军之将，当严惩不贷！
李自成：这……
牛金星：顺王，此人万万不可久留！
李自成；这我知道。一旦留下，迟早是个祸害……
牛金星：顺王，既然未借吴三桂之手……
李自成笑笑：看来，也只好有劳你牛大人了。
牛金星：最好还是让老黑他——
李自成：不，没谁比你更合适。
牛金星：既蒙顺王垂爱……
李自成：只是要尽量做得体面些——
牛金星：这……
李自成：不为李岩他，可也得为咱红娘子，为我李自成……
牛金星：顺王放心，金星明白！
19、日 李岩客厅
李岩紧锁眉头坐在椅上一声不响。
红娘子在一旁劝慰道：别想那么多，只要能活着回来……
李岩：我是活着回来了，可我的那些将士，那些弟兄……却永远留在了战场上，永远留在了一片石……
说着，眼睛便湿了。
红娘子显然想缓解李岩的情绪，不由笑笑，随即捉过他的手；来，你摸摸，小家伙好像又长了！
李岩在红娘子的腹部轻轻抚摸着，不无感慨地：孩子，但愿你日后不再领兵打仗，不再……
20、夜 乾清宫
牛金星在为李岩接风洗尘。
牛金星：李将军，顺王有点儿急事，一时抽不出身，要我代他为你接风洗尘。见秀、宗敏他们稍后便到。
李岩似有不安：牛大人，败军之将，你们不仅不严加处置，反倒为他接风洗尘……
牛金星：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以一时胜败论功过？其实，自你率军离开北京之后，顺王他心里就一直有些隐隐不安，总感到此次北征似有不妥……
李岩不无激动：哦？
牛金星：顺王他说是抽身不开，依我之见，兴许也只是个托词——
李岩：托词？
牛金星：顺王他对你心存歉疚，一时不便面对……
李岩：果若如此，李岩我虽死无憾。
牛金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能思，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李岩：顺王之明，实乃我大顺之幸！
牛金星：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日后还请将军多多进言！
李岩：谢顺王！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21、夜 顺王书房
李自成独自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忽然将只空杯摆在自己的对面，为它满满地斟上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与它轻轻一碰：李岩……自成我……
杯中的酒，顺着颤动的嘴角，顺着颤动的胡须，不住地往下滴落……
22、夜 乾清宫
李岩神情恍惚，昏昏欲睡：牛大人……您这酒……
牛金星抿嘴笑笑：我的李大将军，你就好好做你的帝王梦去吧！
23、夜 李岩客厅
红娘子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等候着李岩的归来，不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朝门口望上一眼。
田见秀忽然走了进来。
红娘子连忙起身：田叔……
田见秀：红娘子，李将军他……
红娘子：顺王说是要为他接风洗尘……
田见秀不由一愣：哦？
红娘子：田叔，您怎么没去？
田见秀：我……我这就去！
田见秀正要走出门去，忽有士兵来报；夫人，李将军他——
红娘子一怔：李将军他……他怎么啦？
士兵：已经自刎身亡……
红娘子：啊？……
有如五雷轰顶，很快便晕倒在地。
田见秀赶忙将她抱起：红娘子，你醒醒！红娘子，你醒醒！……
24、夜 李岩卧房
李自成立在床边，缓缓俯下身去，轻轻呼唤着：红娘子，你醒醒。红娘子，你醒醒……
田见秀、牛金星也垂首立在一旁。
红娘子渐渐睁开眼来。
李自成一把握住她的手：红娘子，我是你干爹……
红娘子：干爹，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牛金星：唉，谁也没想到，一场败仗，竟会让他……他总感到对不起顺王，对不起死难的将士，对不起死难的弟兄……
李自成：李岩是条血性汉子，他不仅是我的干女婿，也是咱大顺的有功之臣……金星兄，咱们可得好好给他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牛金星：顺王圣明！
田见秀朝牛金星、李自成默默地望了一眼，紧紧地握了握红娘子的手，什么也没说，便悄悄地转身离去了。
25、日 北京城
炮声轰鸣。
灵幡招展。
臂扎白布的农民军将士，伴送着李岩的灵柩，沿长街缓缓而行……
26、夜 李岩卧房
床上又一次摆满孩子的衣物、饰品、玩具之类，只是室内的气氛与以往迥然不同。
红娘子面对着李岩所留下的这些遗物，神情木然，许久无言。
坐在一旁陪伴的李自成与高夫人，见此情景，也都欲语又止，悲伤难言。
红娘子：干娘，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
高夫人：唉，他到底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红娘子忽然一头扑进高夫人怀里嘶声痛哭。
李自成不由扭过头去，悄悄揩拭着湿润的眼眶。
牛金星忽然走进来：顺王——
李自成；嗯？
牛金星悄声地；见秀他——
李自成：见秀他咋啦？
牛金星：突然不见了！
李自成：哦？
很快便随着牛金星朝门外走去。
红娘子立时停了哭泣，一直默默地望着李自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27、夜 顺王寝宫
高夫人对李自成未曾登极称帝便诛杀贤臣良将颇有微词：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看来，古人说的一点儿没错。
李自成似有难言隐衷：秀英……
高夫人：更何况，眼下狡兔还没全死，走狗反倒先给烹了……这咋能叫人不心寒？
李自成苦笑笑：有了李岩，我迟迟难以举行登极大典，即便登极称帝，日后也难免被人篡位……
高夫人：这也许只是你自个儿——
李自成：没有谁比我心里更清楚……
高夫人：这人哪，啥也不怕，就怕这心里犯毛病……
李自成不无恼怒：秀英，你……
高夫人：没谁比我更清楚。
李自成显然被刺痛：妇道人家，日后不得干预朝政！
高夫人笑笑：顺王，跟着您出生入死、南征北战的时候，您咋不说我是妇道人家呢？
李自成立时满脸涨红：你……放肆！
高夫人动了动嘴唇，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28、日 李岩墓前
身披重孝的红娘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兀自喃喃着：李岩，这回我算是明白了，撮合咱们两个的是他，拆散咱们两个的也是他……李岩,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四野无声，万籁俱寂，只有纸钱的灰烬随风漫天飘飞。
红娘子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缓缓站起身来，揩干脸上的泪痕，手挽着包袱朝着空旷的原野踽踽走去……
29、夜 紫禁城
幽幽的月光下，呆呆地立着个人影……
李自成久久地伫立在丹墀上，一任三月的寒风吹拂着有些单薄的衣袍，吹拂着有些蓬乱的须发。深陷的眼窝，映着月光，像是隐隐地蓄着泪水，显得有些迷蒙——
李岩与红娘子在校场比武；
李岩在鱼腹山中将绝望自经的李自成解救，并给他以激励；
李岩亲自为李闯王编就的童谣，四处传唱，漫天回响……
田见秀，红娘子，李岩……一个个奔他而来，又一个个离他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牛金星悄悄地来在了丹墀一旁。
不知什么时候，高夫人手捧大氅也来在了丹墀的一另一旁。
而李自成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愣愣地伫立在丹墀上，伫立在幽幽的月色中，一动不动……
这情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当年的崇祯……
30、日 山海关外
大队清军正在进行着骑马比武。
广袤的原野上，呈现出一片生龙活虎、万马奔腾的壮阔景象……